本期文章

麒麟出沒的軌跡──新十年台灣現代詩(上)

文/楊佳嫻    

序語



詩是現代世界的麒麟。現代文學興起,詩以其貴族之身分,無能負擔國族打造、新學傳播的責任,而從中心被推到邊緣。經歷幾次實驗與論戰,也曾企圖把詩往普羅的、宣傳的(因而必須降低難度的)方向拉去,但是藝術自律的要求始終堅定地存在著。以戰後台灣來說,承繼了日治時代與三○年代上海渡海而來的,帶有日化與歐化的現代主義精神,一種前衛、獨立的姿態,在威權時代突破如銳葉,或晦澀如暗夜隧道,同時又能妥善消化古典資源,雖然缺乏市場支持,卻是美學的前鋒、大結構外的試驗場。



新世紀十年,出生即接受網路與高速溝通的世代已經逐漸長成,電子媒介成為生活之根本。此一狀態當然也影響到文學創作。網路語境與介面使得人們較難以在電腦上閱讀一次長篇作品,影像之外,文字的隨筆、短評、詩,或者片斷化的小說,成為最適應電子閱讀的文體。影響所及,大型文學獎修改現代詩項目參賽作品的最高行數,百行以上長詩變得稀少。當然,好詩或者因應特定新聞事件而出的詩作,受惠於傳播科技,也傳播得特別遠、特別快。我認為讀詩人口未必如老一輩人所以為的減少,而是,這些讀詩人口未必以「購買(正規出版社出版的)紙本詩集」作為他們讀詩的證明。再者,容易打錯字以及形音造成的流行語,深刻滲透其中;網頁瀏覽旅行帶來的速度感,使得敘事成為浪費或徒然,凝縮精粹的字句反而更能瞬間烙印。



相對於以同樣語文創作的中國,台灣作家現下可說是享有徹底的寫作自由。也因為如此,官方不能規限作家,也無真正意義的「地下」可言,進行批判性的詩歌寫作固然將贏得尊敬,專注於內向挖掘的詩人也未必就等同於遠離現實。對於社會與讀詩人口來說,抒情與批判同等重要,革命者同樣需要抒情的撫慰,而不僅僅是投擲匕首。如同詩人鯨向海在〈與算命師和談〉一詩所言,詩「有效而無用」,不能用以改革社會,卻對於提供心靈的餘裕與紓解、生活的潤澤、美學教養的提升、嶄新的觀看世界的眼光,擁有極大效益。現代詩的題材、形式、語言,任何與藝術無關的外在律法均無能做壓倒性的控制,本源的邊緣性更使其能在最大程度上拒絕主流市場的牽制(或被拒絕)。現代詩雖然對於流行歌詞與廣告文案滲入甚深,但是這些文字的主人是音樂、宣傳與商業販售,並未因此而改變現代詩的邊緣位置。



以下將評介五位新世紀十年具有代表性的台灣詩人。五人名單必然引起許多質疑。一旦涉及揀選,當然會有遺珠,當然有所偏見。這裡不預備做任何酬庸的或者均霑的篇幅分配與無聊的大點名。我認為,上述五位詩人,代表了這十年台灣現代詩持續探索的幾個重要面向,他們年歲相差最多達二十七歲,卻在同樣的時空裡活躍。其中如零雨、孫維民、鴻鴻,成名較早,能持續發表,且具有相當高度,或貫徹美學堅持,或有所轉向與試驗。而陳育虹雖然年長,重要詩作與豐沛發表卻是在近十年。鯨向海則完全是屬於網路時代成長起來的詩人,成名且活動於虛擬世界,其觀看目光之特殊、語言鍛鍊之鮮活、與當代台灣文化之契合、對於現代詩傳統消化之深入,說他是這十年台灣現代詩最重要的新星也不為過。



陳育虹(1952–):纏綿的詠嘆



陳育虹的詩作對於字眼擁有別樣的觸動,「如善感的垂柳」(〈河岸〉),並以纏綿微妙的音樂加以組織。其常用手法即疊唱重複,中間以稍微中斷來區隔、變化,避免枯乾。例如〈我告訴過你〉的開頭二句:



我告訴過你我的額頭我的髮想你

因為雲在天上相互梳理我的頸我的耳垂想你



「我」與「你」的重複提起,「我的」的重複宣告,「我的額頭我的髮」「我的頸我的耳垂」是四三三四的節奏變化,使得短短兩行之間,重複可是不煩躁,細微的調整讓重複的部分更為生色。「因為雲在天上」就是這些重複的音節裡的中斷或補綴。再例如〈異邦〉中的幾行:



內戰與地震與磨碎的咖啡豆

都過去了過期了所以

這是最好的姿勢

眼睛和閃電的眼睛小腹和火山的小腹



「過去了過期了」、「眼睛和閃電的眼睛小腹和火山的小腹」仍然出之以疊唱重複手法,而在「所以」這裡斷行,本不自然,顯見得作者想強調「這是最好的姿勢」,使「所以」以降成為懸念,必須到下一行才能解謎。

陳育虹透過纖細的音樂所呈現的,是最為古老的愛情命題。尤其是那絕對不受時間摧殘、輪迴後也期待重逢的永恆之愛,亦即其〈如果遇到〉詩中所提起的「一生/許多世/如果遇到再一次遇到/你會不會記得/星星在眼底潛泳」。此一命題曾被席慕蓉、敻虹加以發揚,而陳育虹則以高超的技巧,尤其在音響和氛圍的營造上,大大豐富了這個習見的、並不使人驚訝的愛情說法。



零雨(1952–):頓挫隱祕的音樂



零雨的風格在女詩人當中十分少見。她是低調的,冷的,像火山覆蓋著黑色硬殼,讀者所能觸摸到的,是迢遞或壓抑的溫熱,以及那其中隱隱的雷震。

她和陳育虹相反。她的字句顯示疏離,叩問情感或表象背後的東西,近於哲思。女詩人這一脈或可上述到林泠成年後的作品(主要收在《植物與幽靈之間》一書),知性,冷卻,因為壓抑而更為強烈。但是,零雨的線條,不是後來林泠那種穿梭於科學與人文之間的那種,而是因為她不怎麼依賴疊比重複帶來音樂。其詩仍然可誦,倚靠的卻是內在的節奏,情理的起伏,用一種秩序貫串,謀篇而非謀句。如〈水火〉一詩:



人類的地標

死者的故居

而生者的廬幕

亦在彼處安頓



這廢墟中的火

宇宙的鄉愁

砂礫中煉成的綠洲



把火在生死兩方扮演的角色,在歷史與精神上的象徵,以簡練意象表現,像是箴言書,又像是遠遠的黑暗中傳來的宣示,自有其感悟的形上的律動。

而她的〈顏色〉,寫了夏天的粉紅、歷史的白、帝國的紫(帝國的藍加一點離騷的血),展露零雨詩中少見的色相。最後,來到群鬼化妝的車廂,夢幻而混亂的魏晉,「有人說彩色斑爛/亦有人說黑暗/既然如此/就靠耳朵。寫起詩/並且飲用千日酒。來。/不妨以酒代口。這樣/難以說明/就接近。詩的顏色」,詩原是斑斕又黑暗,最難以說明而又徘徊存在的那些。零雨的詩頓挫感鮮明,雖然缺乏瀰漫感染的氣氛,但是這種遠離一般基礎外在音樂性的寫法,也可以說正是她的特質與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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