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廖鴻基──海的初衷,初衷的海 (下)

採訪/翟翱    

海洋的再現與不見



文學是再現,卻也有其不見之處。廖鴻基寫作多年,不免碰觸到文學的侷限。但請循原本,廖的寫作初衷簡單到忘了這些問題。一開始之所以想寫,完全是出於驚喜,驚於海的力量,竟是如此的桀驁不馴。船的甲板已是人類文明延伸的極盡之處,再過去些,便是自然的主宰,人力不過螻蟻。廖鴻基說,他初看追捕旗魚的過程──漁人站在鏢頭上,奮力一擲的姿態,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大受感動。每次出海心底都充滿了這類讓他又驚又喜的影像,而他回來之後,所做的不過是將這些影像藉著文字再現罷了。例如追捕旗魚的驚險過程,即有〈丁挽〉一文見證。廖鴻基自謙,自己沒受過文學訓練,又不善於口語表達,文字表達直抒胸臆,對他而言,便足矣。因為:「那麼精采的故事就在身邊,任何人都會想把它寫下來。」



廖鴻基自《鯨生鯨世》以來,只要出海都會帶著相機,作品多以文字組合攝影,呈顯海洋生物與風光。這是不是意味者:承認文字力有未逮,而須倚靠影像表達呢?廖鴻基以為,二者是不同的脈絡:文字帶領作者回到現場,影像則讓讀者與作者的現場產生連結。「在場是偉大的力量」,廖鴻基在場,看見並且感受,因為充分感受,所以表達從容。若是全然的「想像」,則易流於僵硬生澀。對廖鴻基而言,影像是另一種表達「我在場」的工具。卻除「在場」這項功用以外,影像(或者說圖像)仍有其必要。對讀者而言,很多海中生物陌生如外星人,其形態樣貌,都不是陸地人所能想像的。而廖鴻基在文字裡頭只能動用大量的譬喻,以一般人常見的事物來譬喻那些相對陌生的生物,方能為讀者所知。有別於此,影像扮演了提示者的腳色,只要秀出影像或圖像,海洋生物便無所遁形。例如《鯨生鯨世》是觀察鯨豚所得,附錄許多鯨豚的影像,儼然生物圖鑑,補足了讀者到不了的想像。



文字失語之處,還有無法原音重現的遺憾。廖鴻基在〈討海人的話〉曾說:「無法將討海人在海上對話『原音重現』的表達出來,就像永遠無法完整的描寫下海洋的面貌。」討海人的對話,是勞動歲月的濃縮,「勞動者的語言尤其生動」,話少而精,鏗鏘有力。廖鴻基過往的作品,試圖以音找字,盡量還原當下的音韻與對話氛圍。但討海人所操持的閩南話畢竟沒有一套標準的書面語系統,再現之難,因而難在普及,即使找到閩南話的本字,一般讀者也會嫌之冷僻。廖鴻基說,曾經有年輕的讀者,向他表示,看不懂《討海人》裡的擬閩南語對話。「但我已經努力過了」,廖鴻基好像也只能如此感嘆。廖鴻基以為,閱讀的停頓對讀者而言是一種干擾,太多冷僻的本字恐怕會造成更多的停頓,這是他所不願的。影像或可免除此困擾,但影像不比文字,擁有景深,能夠區分前景與後景。很難想像,在質樸無文的討海人外表下,廖鴻基其實深入了文學的溝渠,為我們測量文字所能到達的底線。



回到沒有傷害的年代



十多年過去,風雲看似依舊,卻也悄悄變色。一部紀錄片的拍攝計畫使他重回漁船,廖鴻基發現漁人生活「跟過去都不一樣了」、「應該來的魚都不來了,漁夫走的走,老的老」。蕭瑟入眼的那一刻,一個意念啟動了:「願為東部的黑潮留下些什麼」。廖鴻基說,由於自己親身走過,所以有責任為東部漁業、黑潮生態留下點紀錄。問題是,還有什麼可以留下的呢?



廖鴻基曾在〈凋零海洋〉一文中,指出東部生態遭逢定置漁場、單拖網、焚寄網等漁船重創,單打獨鬥的討海人,漁獲遠不如昔。東部海洋形勢險峻,已經在破壞之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廖鴻基回首昔時那一片初衷的海,目睹無法避免的凋零,新作也有了無從迴避的傷逝。但廖鴻基說,他不會陷入無可抑制的傷感,相反地,他企圖在新作中呈顯海洋無比的生命力。他以漂流木為例,毀壞的木頭漂流到海面,腐朽而神奇,竟有了自成一格的生態。這或許跟他自個的境遇有關,當年在陸地走不下去了,是海給了他生命。如今,他將以同樣的姿態回報於海。



「不去做的話,也許就不見了。」、「漁人本身不會書寫,自己親身走過一遭,不把它寫下來,實在說不過去啊!」所以書寫,迫在眉睫。新作選定了一位老海人,自該漁人的生命史寫起,揉入過去的記憶與現下的感動,以此推動敘事,回到「沒有傷害的年代」。那個年代,漁業像純手工業,講究精細,親力親為,人之於海,有歲月積累的「感覺」。廖鴻基說,那是一種「聽海」的本事,能憑此感覺潮流脈動,魚群迅雷而過,甚至是天候狀況。但如今追求量化的漁人,早已喪失了這樣的感覺,「我們失去了看天空的能力」。廖鴻基表示,採訪的漁人年逾七十,仍從事海上最艱苦的鏢魚工作,令他佩服不已。站在鏢頭上,倚靠一己之力擲鏢射魚,是最直接地與海對抗,不但要求體力,更需要筋骨的彈性,以隨波浪起伏。這位老海人即是海洋生命力的展現,因為海的力量愈強大,親身與之對抗,你的力量也將隨之強健不息。討海人自有其生命時間,非陸上的鐘擺所能刻度。



新作既是黑潮回憶錄,那麼是否會參閱過往的作品,幫助記憶呢?廖鴻基說他不會重翻已寫定的東西,因為「會被以前的文字抓住」。雖然十多年來,寫的是同一片海域,但他仍試圖翻新。例如,「海湧伯系列」雖然成功,但不宜久留,未幾,他便往不同的方向寫去。中間或有不成熟的習作,但練習也是一種抵達的方式。廖鴻基說:「一個海島國,如此漠視海,在世界上來說,是怪事。」所幸我們的島有廖鴻基以及其他海洋文學作家,為我們留下海的見證,還諸天地那個傳說中的名字:婆娑之洋,美麗之島。



最終,猶豫半天的雨還是落下了。想到這些雨水或許來自自己眷戀的那一片海,廖鴻基該是歡欣的吧?此時此刻,心底暗暗湧出了楊牧的詩:「假如潮水曾經,我以同樣的心」。





◎受訪作家簡介



廖鴻基



1957年出生,花蓮人,花蓮高中畢業。曾經討海、從事鯨豚生態調查、規劃及推動賞鯨活動、發起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任創會董事長、隨遠洋漁船從事台灣遠洋漁業報導、率隊執行繞島計畫、隨貨櫃船執行台灣海運報導、受邀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訪問作家。曾獲多項文學獎。著有《討海人》、《鯨生鯨世》、《漂流監獄》、《來自深海》、《尋找一座島嶼》、《山海小城》、《海洋遊俠》、《台11線藍色太平洋》、《漂島》、《腳跡船痕》、《海天浮沉》、《領土出航》、《後山鯨書》、《南方以南:海生館駐館筆記》、《飛魚.百合》、《漏網新魚》,及編著《臺灣島巡禮》。



◎本文作者簡介



翟翱



台灣大學台文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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