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權傾朝野的劉泰英入獄服刑,台哥大總座張孝威接受本刊獨家專訪時,
詳述與泰公之間長達15年的恩怨情仇,並以一句「寬恕」畫下休止符。
「我寬恕( forgive )他」。
獲得亞洲最佳財務長美譽的張孝威,是國內推動公司治理制度的先驅,他先後在台積電及台哥大總經理任內,創下公司治理及投資人關係改善的佳績,如今,台哥大將併購泛亞電信,規模可望超越中華電信,躍居電信業龍頭。
但成功的背後鮮為人知的是,張孝威曾為台灣重要金融機構──中華開發工業銀行總經理,期間遭致時任董事長劉泰英再三排擠,連參加員工旅遊,同事都不願接近他,後張孝威礙於情勢交出總座,他的人生因此轉向,甚且澆熄他對人生的理想與熱情。
徐立德牽線,接掌開發
剛從美國舊金山參加教會特會返國的台灣大哥大總經理張孝威,被問及對前中華開發董事長、前國民黨投管會主委劉泰英將入獄服刑有何感想時,與劉泰英多年恩怨情仇的他說出與四年前不同的答案。
四年前,張孝威參加一個談話性節目,節目主持人葉樹姍問他,是否願意寬恕劉泰英,張孝威的答案是,「我不知道。」張孝威當時心裡想著的是,劉泰英未曾跟他道過歉。有些朋友看到電視節目後,還跟他說他的答案「很妙」。
面對人生的起落,張孝威語帶意涵地說,「Life is a struggle(人生就是一種掙扎)」,「人生沒有一路順利這回事。」張孝威在接受本刊獨家專訪時,詳細敘述他與劉泰英間的糾結及心路歷程,以讓歷史真相還原。
張孝威憶及,一九九一年,他在大華證券總經理任內,當時與國民黨財政金融大老徐立德並無特別淵源,徐立德曾跟他說,「不要太自信了」,後來張孝威以實力,贏得徐立德的賞識,成為徐立德旗下金融大將。
一九九二年某天,徐立德找張孝威談話,問他對中華開發有何建議與想法,張孝威當時直覺這是暗示,他可能被安排接管中華開發。五月份,中華開發改選董監事前,徐立德突然到張孝威辦公室,並把門關上,徐立德告訴張孝威,他已決定讓總經理再延任一年,以穩定股市,開發總經理一職暫不會更動。
不料,不到一個月,情勢有所轉變,由於時任開發總經理與開發董事長劉泰英鬧翻,徐立德要求張孝威接下中華開發總經理一職,張孝威起初聽到是劉泰英,有點猶豫,但徐立德保證,劉泰英為人沒有問題,徐立德並再三勸進,手上只有他這張王牌,非張孝威接不可。
衝突檯面化,泰公逼退
就這樣,改變了張孝威的人生,原本就想為國家多做點事的他,規畫未來的人生是,在開發總經理之後,可能步上公職一途。
張孝威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年多,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時期。講究專業及分際的張孝威與劉泰英行事作風不合,張孝威透露,劉泰英動輒以當時總統李登輝的人馬,經常直接下紙條要求業務單位配合,這對張孝威來說,明顯違背公司治理原則,他很難接受。
由於雙方理念嚴重不合,劉泰英再三排擠、甚且逼退張孝威。當時總經理室發佈的公文,劉泰英竟追回推翻,甚且公開宣達不予認定;員工外出旅遊時,開發同事對張孝威避而遠之,沒有人願意接近他,以免被劉派人馬點名貼標籤。張孝威說,甚且他的辦公室電話,當時疑似遭到劉派人馬監聽。
一九九三年九月,中秋節前一天,劉泰英與張孝威衝突正式檯面化。劉泰英在開發常務董事會議中,以「輪調」為藉口,要求解除張孝威總經理的職務;自稱「不是省油的燈」的張孝威當時以不合程式,促請常務董事會不同意劉泰英的提案,將此案送交董事會審議。
尊嚴遭踐踏,委屈悲憤
回顧當時情勢暗潮洶湧、險惡非常,當時劉泰英備受李登輝重視,要與其對抗幾乎是不可能,儘管如此,張孝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尋找必要的援助。事實上,早在半年前,張孝威找上對他有知遇之恩、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徐立德深談,徐立德當時還問張孝威,「你貪污了嗎?你瀆職了嗎?你都沒有績效嗎?」「如果沒有,你怕什麼?」在開發召開董事會前後,張孝威找上國民黨大老辜振甫主持公道,辜振甫曾詢問劉泰英解除張孝威總經理職務一事,劉泰英的答覆是「除非黨管會主委不幹,不收回成命。」就在開發召開董事會開會前,張孝威記得是週六深夜十一點,他接到徐立德緊急來電,「要開什麼條件,你先想一下,下週一上午十一點到行政院來找我。」礙於劉泰英權勢,在張孝威心中為恩師的徐立德改變半年前的立場,竟勸退自己,張孝威有感而發地說,當時「覺得十分委屈,內心悲憤不已。」
張孝威語氣沈重地說,「我不是要爭取什麼利益,因此不是那麼在意;但我最在意的是,我的尊嚴被人踐踏了。」
聖經啟示錄,豁然離去
接下來的一天,是張孝威最煎熬的時刻。
隔天,週日清晨,張孝威起床後如常地讀經禱告,他翻閱聖經,正好翻到詩篇第三十七篇,「不要因作惡的人心懷不平;不要羨慕不義的人。他們要像草一般很快地枯乾;他們要像花木一樣凋零」;後來,張孝威打電話給妹夫,因為妹夫是支援他的力量之一,妹夫說他恰好也在當天讀到了詩篇三十七篇,「上帝要把這句話送給你」。
張孝威週日參加靈糧堂主日學,詩歌班的指揮教導大家上台唱古代聖詩,演唱的曲目正好是古時聖詩詩篇第三十七篇「不要因作惡的人心懷不平」,指揮並跟張孝威說,「這首歌是送給你的」。?
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讓面對朋友不同建議的張孝威終於體認,詩篇三十七篇是上帝送給他的啟示,「我的心頓時靜了下來」。當天下午,張孝威就決定接受辭職,在不開任何條件情況下。週一上午,張孝威如約定到行政院拜會徐立德,並告知他的決定,徐立德說,那就去中華投信好了。
接中華投信,沉潛修練
張孝威事後看這段過程,真的是上帝的旨意化解了種種危機。當時情勢涉及諸多勢力角力,時任中華投信董事長胡定吾已內定為開發總經理職位,再加上即將屆滿退休的大華證券董事長有意爭取退休後轉任中華投信董事長一職,扯下張孝威的勢力排山倒海而來。
也因為如此,當黨政高層詢問張孝威,是否願意接掌大華證券董事長一職時,張孝威顧慮,大華證券主要持股時為國民黨黨管會,另一主要股東是劉泰英好友尹衍樑,因為「不想被二度傷害」,張孝威拒絕了入主大華證券的機會。
?離開開發後的張孝威,屈就於中華投信,但未曾放棄再站起來的機會,開始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摸索之路,時間達四、五年之久。期間,張孝威父執輩的友人曾提供他出任某上市公司董事長的機會,原本他已答應,但後詢問母親及金融業大老的意見,都認為「不適合」,再加上,知情人士私下提醒,叫他不要去、去了也沒事做。在在讓張孝威體認此路阻力大,友人適時一句「有本事的人在中華投信待三年,才是有能耐的人」,更點醒了張孝威,沉潛是復出前必要的修練。
張忠謀力邀,職場發光
「從沒有想到,台積電會是我大放異彩的地方」,在大華證券總經理任內輔導台積電上市的張孝威,沒想到若干年後,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Morris)會邀請他出任台積電財務長。張孝威笑著說,儘管張忠謀在大直家中設宴招待,並邀台積電高層曾繁城、蔡力行勸進,但他還是考慮了兩周,「我去值得嗎?」
當時張孝威回憶,張忠謀在他離開開發不久後,主動致電給他,「我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You are my friend.(你是我的朋友)」,另方面,對於金融業界爾虞我詐心生倦意,促使張孝威離開金融界、轉身投向高科技業。
日前剛與宋學仁、蔡力行等人一起幫Morris過七十七歲生日,長久以來,張孝威是台積電內少數能跟張忠謀說得上話的人。張孝威透露,事實上,剛接任台積電財務長時,劉泰英仍試圖透過管道,企圖影響Morris對他的觀感;直到進入台積電一年後,他以公司治理等成績,成為Morris完全信任的人。?
開發事件至今事隔十五年,張孝威最近到舊金山參加教會特會,因為適逢人生另一抉擇,身邊朋友不斷為他禱告、打氣,牧師剛好談到寬恕的議題,張孝威當時心中深受感動,腦海突然浮現四年前被問到,是否願意寬恕劉泰英的場景,於是他向上帝禱告,「如果我心中對劉泰英還有一絲一毫的憤怒,我願意完全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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