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向自己承認

文/李島鳳    

「沒想到會這麼難。當來到最後一步時,居然怎麼樣都踏不出去,慢慢地,許多情緒都湧現出來。」

玫秀正坐在我面前,訴說她經歷的心理歷程。

「我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踏出那最後一步。我感受到長久以來這樣活著的安全感,我夠能幹、夠聰明,可以靠自己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我也可以成為人們口中那個正直、勇敢、有責任的人。我放不掉那個形象,我不想讓人有機會說我怎麼樣,說我有脾氣有情緒,說我有時是自私的。我不想,所以,我踏不出去。許多的生活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在那樣的形象底下,我其實不開心,我壓抑了我的委屈、憤怒與需要,我問我自己:『我可以承認我有這些嗎?我可以在人前承認我也有我的個性與情緒。我可以承認

嗎?』」

「我想,我想要,但是我怎麼樣都跨不出去,就是這一步,我就這麼出去吧,但是沒辦法,我做不到,真的不行。我讓自己深呼吸,嘗試讓自己安定下來,看看能怎麼走下一步。後來,我想算了,我往後退了一步,瞬間我知道我不想維持現在這個樣子。但是要展現真實的自己,好難啊!我卡住了,我在那動也不動。」

「妳不一定要強迫自己一定要在這時候不一樣。讓自己停留在這裡,就算無法跨越也沒關係,就是此刻妳的狀態,接納自己的現在也是一種改變。」我說著。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停在這裡,我要跨出去,就這最後一步了。」玫秀意志堅定地與自己的掙扎爭戰著。

接著,我看見她不斷地重複著深呼吸,像是預備自己能往前踏一步,踏出那最後一步。

她閉緊雙眼,沉默著,我觀看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想找到能與她同步的軌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短暫的閉氣之後,吐了長長的一口氣,接著平靜了一陣子。慢慢地,她張開了眼睛,看著我,開口:「我跨了出去,停在那最後一步,腦海裡浮現脫去外衣的畫面,彷彿有些東西被拿掉了。我想起幾米的畫,總在猶豫著要不要脫下盔甲。是帶著好?還是拿下好?此刻我感受到脫去的輕鬆與安定。」

我說著:「現在,感受一下妳此刻的內在經驗,妳感受到什麼?」

「脫去外衣的我,別人會怎麼感受我?我又會怎麼感受別人?」

「妳感受到什麼嗎?和我說說那脫去盔甲的感受。」

當玫秀描述的同時,我注意到她的手用力地向外伸展,彷彿真的在丟掉些什麼。「妳的手很用力地揮耶!」我笑著回應。

她也笑了,卻再次用她的手臂舞動來展現她改變的力量。「嗯!我真的意識到,而且明白我是真的想要脫去某些東西。」


李昌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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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呢?」

「好像有些新的成分在我心裡滋長出來,我不特別明白那是什麼,我感受到心裡有著小女孩般地渴望被愛的心情,這感受很久沒出現了,而我從來都沒有讓我男友知道。」

「妳自己知道嗎?妳如何對待想要被愛的自己?」

「其實我佯裝堅強很久了,剛才我的心裡一直浮現『我想要休息』、『我想要休息』這樣的話語,於是我明白了,我累了,我沒有讓自己好好休息。」

「這個明白會讓妳想對自己說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讓妳這樣地撐著。」

「現在的感受?」

「我懂了,我一直要發揮性別平等的信念在生活中,所以我努力不表達自己物質上的需要,努力配合我男友現有的經濟水準可以過的生活,但其實有些時候我覺得很壓抑。突然明白,就算我表達這些也不代表我看不起他,也不是像嬌嬌女般的公主,我只是想要好好地被保護,有著安全感。」

「聽起來,妳有些規矩在生活裡,如果妳表達妳在物質上的需求,就代表妳看不起男友?為了照顧他,妳就壓抑自己。」

「我賺的錢比他多很多,我也不是買名牌的人,但有些時候,他會為了省些小錢,搞得我們很累,比方說他會很興奮地call到廣播節目拿免費電影票,有些時候我們會為了搭配那個場次,就算上班很累,還是去看。我其實都不會說什麼,但是我心裡有時會想,為什麼脫離學生時代這麼久還要過這種生活?為什麼不能在覺得輕鬆的時候花錢進電影院看電影?」

「妳不想傷害男友的自尊?」

「我不想讓自己成為那種在意金錢的女人。」

「妳在意的是金錢嗎?我聽到的是妳想要輕鬆的時候去看電影,而不是被免費電影票綁架。」

「呵呵!」

「妳允許自己向男友表達需要嗎?妳都如何表達?」

「我好像不太表達,我都自己處理,他也是想讓我開心才去call電影票,說不去也太過分了。」

「妳很照顧他的心情,那妳自己的部分呢?」

「和錢無關的部分還好,我從來就不是渴求榮華富貴的女人,我只是希望想花錢的時候不用計算這麼多,而以他現在的情況做得到嗎?我不知道。」

「我關切的是妳會多關照妳自己的需要,在不同的情境下,讓妳自己的需要和照顧男友的心情一樣重要。妳剛才說表達不代表看不起他,也不代表自己是公主。」

「是,我現在知道我可以不再那麼佯裝不在意,甚至我覺得如果他會讓我陷入金錢的焦慮裡,我也可以不和他在一起。可以這樣感受,讓我覺得好平安,不再有過去那種硬撐住的感覺。原來,我真的需要在金錢上多些自由的感受,不管我要不要花、想不想花。而承認這個部分不代表我是個拜金的女人,我只是想要輕鬆,可以感覺被保護,偶爾被寵愛這樣的心情,而他可以給嗎?我其實是困惑的。」

「關於他的部分,妳需要觀察,也可以做選擇。重要的是,妳可否允許自己自由地承認心裡的需要,並且選擇是否與如何表達。」

「我向我自己承認我的渴望:『希望好好被疼愛的小女孩也可以出來透透氣』。我不想再做個強力女超人,我不用一直那麼強壯,不用那麼一直能幹,不用那麼一直公平有正義感。我也可以擺爛,可以發脾氣,可以有我真實的樣子,管別人高不高興,快不快樂,我不用一直是甜美、體貼的那個我。」

「此刻妳向自己承認的感受如何?這個感受會如何帶領妳去和男友相處?」

「我好像比較願意去說我自己的狀態,不是要他聽我的,也不是覺得他不好,只是讓我自己在關係裡不那麼硬撐,這樣感覺比較舒服。」

「當妳允許自己多些自由,或許也會多些創造力去面對妳的關係。祝福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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