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7年出生的伊格言，在台灣當代文學的譜系裡屬解嚴後世代。步入文壇時冷戰結束（或已接近尾聲），恰逢台灣政治與文學本土的高燒期。台灣四百年的悲情資本被操作到極限，且幾乎消耗盡。相應的，台灣的第三世界性格暴露無餘，而民國的煙雲與強人的騷味都已成往事。在文學上，「話語」的複製與再生產大大凌越了創作，甚至榨乾了創作；「理論」成了文壇學界的真正主角之一，一如政治。面對世界文學（翻譯）排山倒海的壓力，在中共大國崛起的陰影裡。在資訊快速流通、更新的情況下，「本土」終究剩下一種空洞的情感。如果說外省世代（如駱以軍）還有老中國（和原型一樣古老）可以想像（不論它多麼抽象），當壓迫不再，創傷資本耗盡，世界變得既薄且平，那本省世代究竟還有甚麼可以想像呢？
像伊格言、童偉格、甘耀明這同一世代頗被看好的年輕「本土」寫作者，曾被冠以「新鄉土作家」，這兩年都出了長篇新作。甘耀明的《殺鬼》、童偉格的《西北雨》都是魔幻鄉土，從日常生活的實證時間朝向神話一般的非時間性，而趨近於夢與原型。鄉土經驗已然轉化為鄉土的附魔、見鬼、降神的經驗或非經驗。在同一方向的延長線上，伊格言的新著《噬夢人》乾脆走向科幻類型。鄉土只在背景裡、夢境裡、角色的回憶裡、敘事的某個瞬間。但它也和敘事裡其他的地理符號（西伯利亞、緬甸、印度）一樣布景化。
這部小說類型的標誌很直接，故事時間就設定在我們現在時間的200年後。主人公是生化人，故事以間諜推理的方式展開，大量運用電影的鏡頭與畫面，嵌入情色AV的橋段。因此可說至少調動了三、四種通俗類型，但終究以科幻為主導。主要的敘事是，生化人K尋找自己。而他和卡夫卡《城堡》裡的K不同，他沒有陷入無限逼近或無限遠離，而是在敘事的盡頭找到謎底、找到一切的解答。因此敘事是封閉的，敘事就展開於封閉的迴路中。
作者調動的科幻類型並沒有運用宇宙探險、未來旅行、機器人、烏托邦這幾個最熱門的主題，裡頭的電腦似乎也還沒有發展到能全面監控的地步（雖然已有「脊椎插頭」這樣的設備），小說裡的生化人也沒有異常的能力（不論是體能上還是感官方面）。雖然他們或許會「自體演化」，但不過是趨於真實人類而非超越人類。看起來似是生化人的早期品系。以被工具對待的生化人與人類之爭的抗爭為基本的敘事背景，那也是科幻類型最常見的橋段之一。
為了合理化小說中的世界，作者費了不少功夫做偽知識建構，具現於為小說寫的大量的注中，以偽「維基百科」詞條的方式呈現。其中最關鍵的設計大概就是夢的技術。從「夢境萃取」、「夢境儲存」、「夢境培養載體」到最為關鍵的「夢境植入」──決定了生化人的心智結構、身分認同並閹割其情感機能（「夢境淨化」）以讓他們成為人類工具的操作技術。還有諸如「夢的邏輯方程」篩檢法，採取夢者的睡眠樣本來加以分析，以區辨出何者係生化人──從這樣的設計來看，這部小說還是以人為中心的，人的存在決定了價值與意義的方向。
※延伸閱讀：
‧貘的嘆息 (下)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八月號310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