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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台灣青年的打拚/派報人生:800元可以灌溉多少夢想?

文/高宜凡    

清晨8點,新北市永和區的國小剛開完朝會,響起上課鐘聲,學生嬉鬧著走向教室,開始一天的課程。



緊挨著學校的曲折巷弄內,聚集了20多位忙於派報的人群,他們騎著機車、穿著印有建案名稱的背心,大伙談定發放分數、地點、工作時數後,便一哄而散,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裡是成立30多年的「佳美派報社」,派報員都外出後,諾大的空間只剩幾位資深領班抽煙聊天,順便整理堆疊成山的傳單。 佳美第二代負責人是32歲的余偉民。高中畢業就接下家業的他表示,派報是亟需人手的工作,日薪約800元,每日現領、工時彈性,很受打工族歡迎。 然而,這是很辛苦的行業。除了長時間站在街頭舉牌、到人潮聚集地發宣傳品、挨家挨戶投信箱、甚至要到馬路上找開車族塞傳單,更要受風吹日曬雨淋。



年輕人派報 多數沒耐力



過去,派報社員工以中高齡居多,年輕人願意來的不多,而且流動率高、更做不久,「有些還會給你惡搞!」有次,余偉民接到一個廟祝來電說,「神明已經有地方住了,不用再燒房子給它,」令他一頭霧水,後來才發現有年輕員工把成堆的房地產廣告單,拿到廟裡火化,根本沒發出去。「電話不接、薪水不要、上班一個鐘頭就不見的,一大堆!」他隨口說出一堆年輕人的狀況。



不過,隨著年輕人失業率飆高,願意到派報社工作的年輕人有所增加,但余偉民不客氣地說,「有愈來愈不堪用的趨勢!」很多人到太陽底下曬沒兩個鐘頭,就頭昏眼花、手軟腳軟,「把這裡當『體驗營』的很多!」。年輕人對工作也比較挑,「有些人只想投信箱,有些人不到自家附近,因為怕丟臉,」讓余偉民排班時傷透腦筋。他也常接到客戶投訴,說那個定點的工讀生不見了,不來就扣款。妙的是,不少業主又愛指定用年輕人派報,覺得形象清新、廣告效果好。殊不知,狀況最多的就是年輕人。然而,在這個辛苦的行業中,還是看到不少能吃苦、奮發向上的案例。他們為什麼甘願挺直身子、站在街頭、忍受氣候摧殘、向陌生人陪笑臉?以下是派報生與老闆奮鬥的故事。



王翔〉26歲的打工族 為了買房,派報、搬水泥都不挑



先看看26歲的王翔,智光商職普通科畢業。正值妙齡,卻願意做辛苦的工作。 到佳美派報快半年的她,之前一度連兼三份工:早上8點派報、晚餐到麵店跑堂、宵夜時段再去豆漿店打工。問她可有時間睡覺?「擠一擠,大概兩個鐘頭吧!」她揉揉眼圈。「三班制」操下來,儘管月收入可提高到5萬,但身體實在吃不消,每天趕場不但情緒緊張,還時常累得靠在手扶梯上幾秒鐘,人就睡著了。「簡直是拿命換錢啊!」她苦笑。



為更有效率地賺錢,她最近還開始做工地,每天1150元,工作是幫忙清砂石、搬水泥、整理屋子等。她還自己批健保食品,到附近零售店寄賣,出門總帶了整包商品,逢人就推銷。畢業後,王翔原本也過得很悠閒,頭兩年一直靠家裡養,每天跟朋友唱KTV、騎車到處玩。以前上學睡過頭,她就坐計程車到學校。開始賺錢後,才變得省吃儉用。現在平日開銷除了坐公車,就是一天一包的香菸錢。為控制預算,她只帶剛好的車資,從家裡泡好茶水帶出門,經常一天只吃一餐。以前胖到92公斤的她,現在只剩65公斤。當然,預算難免算不準,透支時,她便用步行取代坐車,最高紀錄是從板橋走到新店,「因為那時候,身上1毛錢也沒有!」



正職薪低 靠身兼數職存錢

出社會6年,王翔體會到一個真理,「現在不是你挑工作,是工作在挑你!」他做過早餐店、壽司店、宅配、超商、香鋪店、擺過地攤,閱歷豐富,但收入普遍不高。做最久的理髮店,薪水只有1.8萬元,工作點數不足還要被扣錢。她慢慢體認到,自己只有高中學歷,缺乏在職場晉升、加薪的條件,只能用身兼多職、超時加班的方式,盡量多存點錢。因此寧可兼三份差,也不願固守在一份2萬多的正職上。



如此賣命工作,是因王翔心中有個買房夢,希望擁有一間自己的甜蜜窩。原本看上新店一帶中古屋,但這幾年房價飆破千萬,頭期款起碼要存200萬。在街頭派報時,王翔曾被廣告板割破衣服、被雨淋得濕透、肩膀還脫臼過。然而,這份工作卻讓過去個性叛逆、對人愛理不理的她,開始學會笑臉迎人、懂得彎下腰,因為唯有如此,背後整疊的傳單才發得完。很難想像,自小住台北的她,仍未把錢存進銀行,之前總習慣把積蓄帶在身上、或鎖在機車後座。結果有次幾萬塊血汗錢就這樣不翼而飛。她現在改寄放朋友家的保險箱。此刻的王翔,正因買房夢的驅使,每天努力工作著,她不怕苦、也不嫌累,只怕一旦停下來,就會被房價拋離得愈來愈遠。



樓弘峻〉28歲的兼差族 為了未來,晚上當保全、白天去派報



28歲的樓弘峻,又是另一種典型。除了定期派報,他還有份正職:在辦公大樓擔任保全,時間是晚上7點到隔天早上7點。 樓弘峻有股強烈的賺錢動機。高中畢業後,他便簽下三年半的志願役士官,自己每月存1.5萬元,另外還給家裡1萬元。出社會後,他做過加油站、送便當、快遞、咖啡店、茶餐廳、賣場清潔工,但薪資普遍不高。有次送便當時機車爆胎,只好拖著車走。當快遞時更跑遍大台北,「這一趟送內湖,下一趟又要衝蘆洲,超趕的!」他回想。 做最久的,是到台中當信用卡業務員,雖然沒底薪,但每張可以分1200元佣金。那兩年,他跑遍台中、彰化、嘉義各地。 他發現,可直接到銀行找理財專員,因為有冷氣,能跟理專聊天,甚至可以「交換」業績:你幫我辦張卡、我幫你買檔基金。還有同事專走便利商店,客人同意馬上就可印證件,挺方便!「先生∕小姐你好,辦過我們的卡嗎?優惠很多耶!要不要看看簡介?看電影買一送一,出國還有免費機場接送喔!」那時候,樓弘峻逢人就說。 但推卡業績起伏不定,最好時一天能推10張,也曾經慘到一整個禮拜掛零。為了紓壓,他常去網咖泡通宵,結果白天上班的精神更差,最後只好離開。



後來當保全,樓弘峻自告奮勇扛夜班,只要每兩小時巡一次、不用被主管盯,還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月薪有3萬,算是不錯。幾個月前,他又加入派報行列,從早上8點到下午5點。每月做15天的話,收入可以增加快1萬,有更多錢去投資、運用。但這也意味著,他必須過著每兩天就有一天不能睡覺的日子。 事實上樓弘峻是很負責的年輕人,也懂得投資理財。剛退伍便不假思索買了一堆高額儲蓄險,還投資基金,每年這類支出超過10萬。後因收入不穩定,只好停掉部分。還跟朋友在台中合買房子,當起房東,只要裡面的3個房間全租出去,就能抵掉房貸。在社會上打滾了幾年,樓弘峻如今擁有房產,月收近4萬,家庭負擔也不算繁重,媽媽已過世,爸爸則是退休員警,不需他扶養。但為替未來爭取多一點餘裕,他仍選擇熬夜工作。



只是,這樣的生活模式,讓面貌清秀、充滿書卷氣的他,至今還沒交過女友,他評估,「工時不定,很難交到,」唯一的「小確幸」,就是買了款入門單眼相機,抽空參加攝影社群活動。受日本漫畫《古靈精怪》影響,樓弘峻希望以後能開間浪漫咖啡屋。只是這個夢同樣需要存款,「應該200萬跑不掉吧!」他低頭算算,眼神又茫然了。



32歲派報社老闆 余偉民〉派報,成了這世代年輕人的暫時避風港



32歲的余偉民,是佳美派報社老闆,但這一行愈來愈難經營。「生意愈來愈難做,尤其打房後,」房地產廣告向來是派報社最大客戶,去年政府開始打房,業務量便明顯下滑。諸如第四台普及、網路發達、智慧型手機等資訊潮流,都一再衝擊傳統派報,「以後,可能發發手機簡訊或APP就好了,哪需要人力派報?」他甚至知道《大英百科》停出紙本的國際新聞,很有危機意識。 為了搶訂單,其他縣市同業的派報行情,低到每天700元,甚至開始用外勞。不少有廣宣需求的產業,如房仲、保險等,也把員工當「人肉派報機」。 如何補齊人手?也是難題。「這一行總在有工作沒人、或有人沒工作,兩種狀況之間度過,」在父親那代的業務鼎盛期,每到週末尖峰時段,佳美需要近200人。這兩年,週末最多只需50人。



在這裡,年輕人只要做滿兩週,就有機會升領班,但每次余偉民這樣說,對方總回答另有職場規畫,他心想也對,「這並不是適合年輕人的工作!」 其實余偉民之前也沒打算接班。他鍾情的是電腦業,高中畢業就開始做維修,月薪超過4萬。後因父親身體出狀況,他才回來接手。最近開高中同學會,余偉民才發現,已經成家、生了一兒一女、還有穩定工作的自己,竟是朋友間人生進程最快的,不少同學都還在領2萬多的薪水,也尚未成家。 在不景氣的年代,派報成了年輕人的暫時避風港。但這個避風港能持續多久,也是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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