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文章

陳雪──愛的失能與贖還 (下)

採訪/徐譽誠    

Q.小說裡重建這個世界的種種敘述,是否可視為迷宮的經營?



A.其實也是。當鹿月要把這個世界重新建立起來時,她發現自己進入更加混亂的狀況之中。我想講的迷宮,除了命運以外,也包括話語:你試圖讓描述的內容更清楚,卻無可避免地進入幾乎無望的探索過程之中。但問題是:人若不經歷那些,似乎沒有辦法理解自己與這個複雜世界的關係。這個過程是必要的。



Q.小說裡在找尋病因的過程,似乎也像是一座迷宮?



A.是的。包括醫院裡的建築,還有各式各樣的複雜療法,都是一座龐大迷宮。像我自己是真的生這個自體免疫系統的病,感觸特別深,原本日常生活進入這個病的狀態以後,怎麼樣也無法走出來,好不容易找到病因,卻又無法了解那是什麼樣的疾病。迷宮在這部小說裡指的不只是跌跌撞撞的過程,也可以是一個使人困惑痛苦的意象。就像剛剛提到的「生活指南」,她去碰觸那些原本不會去接觸的事物,而過程中每一個人都能來告訴她該怎麼做,彷彿每個人都比她健康,都有一套如何好好活下去的方法。她面對那些龐大的內容,彷彿走在一片荒漠裡,而外面那些好為人師的路人們,都是裡頭繁複而錯亂的指標。



Q.整部小說的源起,是否即因為這場疾病?



A.這場疾病對我而言充滿隱喻。免疫系統疾病在現代病例數已越來越多,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裡曾提出不要用任何隱喻角度去看待疾病,但這種疾病的病理卻像在描述這整個最新的時代。我在這部小說裡把「人的肉體」與「能不能愛」兩件事整合一起,她在試圖理解自己能不能愛人的過程裡,同時也非常努力地讓自己在這個疾病裡能夠活過來,便是在呈現兩者之間的對比與隱喻。



Q.將疾病作為隱喻的部分,我剛開始閱讀時其實有些困惑,但到後半段時,覺得比喻得很精準,彷彿也回答了「愛的失能」的原因,甚至懷疑是否真的有這個病存在……



A.所以這本書一定要細細地讀啊!(苦笑)



但我不是把病當成一個負面的東西,要去根治它、改變它,這只會讓你更厭惡自己、更討厭那個病,而是去了解那個病是什麼,然後面對它,與它共處。這個病很複雜的原因在於它無法被治癒,只能改善,但生這場病並非只有壞處,它可能會將你帶到另外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這些其實和「愛」這套機制也很像。



Q.《迷》提到不少與「信仰」有關的內容,包括上半部的「神的隊伍」,以及鹿月為了治病到處拜神的過程。「信仰」是否也是這部小說想討論的議題?



A.我在《附魔者》時其實已經想處理這議題了。《迷》裡呈現的信仰包括宗教、愛,但其實即是在處理「什麼是你願意相信的」。鹿月這個角色,她似乎沒有真正相信什麼,但她想要得救,並希望自己能有所信仰。不過她又誠實地擔心自己的信仰會不會只是想得到好處的功利,她不想因為渴望得救而去相信。所以也不能說她沒有信仰,因為真正的無神論者,根本不會去問自己可以相信什麼。



鹿月希望自己有所信仰,但「她的相信」不是她所想像的:別人都是相信了就堅持到底,但她今天相信且願意許諾的,明天可能又會被自己反覆質疑,困在自己無法理解的心理矛盾之中。這狀態讓她感覺非常恐懼,但其實這種矛盾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只是其他人可能只選擇單一角度去觀看,才沒有察覺到這個矛盾存在。



Q.「神的隊伍」主要描述的是有信仰的小津,她似乎也特別受到命運眷顧,相較之下,連自己相信什麼都不確定的鹿月,似乎是個沒有隊伍可跟行的強烈對比?



A.我描寫「神的隊伍」時,讓鹿月有些憤怒情緒在其中,她感覺好像有信仰的人是有靠山的,是一派的,而對於還沒有信仰的鹿月來說,她的崩壞使她面對生活裡簡單瑣碎的小事都已是不易,而她必須穿越那些繁複混亂的過程,其中很多甚至是她自己找出來的迷障,靠自己找出前方的路,彷彿她追尋信仰的路徑與別人不同;她常弄不清楚方向,甚至她愛的對象在某些時刻成為讓她生病的原因,這部分很複雜,無法三言兩語說明,但她理解了這個龐大複雜的過程裡有某些東西存在。這經歷使她非常疲勞,但並不白費。



Q.訪談接近結尾,但我們還沒聊到同志議題的部分。我理想中的同志文學發展,是有一天不需再特別用這種分類去定義,而是同志已理所當然地存在文學之中。您覺得呢?我感覺《迷》就是這樣一部作品。



A.我認為同志文學這議題可以被特別凸顯、可以研究其歷史與文化脈絡,對社群的影響,但也同時可以不用「同志文學」的框架來看關於同志議題的書寫,而讓小說就是小說,不受限於議題的區隔。



《迷》是我作品裡呈現女同志真實生活最多的一部。我準備了很久時間,終於找到一種自然的方式來書寫女同志,像是前面提到這小說討論了不少「我」、「愛」、「疾病」的主題,但這些最後都溶化在女同志的生活裡面,讓它很自然、很真實地被呈現了。



Q.駱以軍曾提到《迷》就像邱妙津《蒙馬特遺書》裡那沒有信件內容的〈黃金盟誓之書〉的倒影與延伸。您怎麼看這個部分?



A.長期以來,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回應《蒙馬特遺書》裡的問題。我在現實裡比較常是被情人質問:「你為何不能愛?」的那個,在生活中始終存在這般威脅:「為何你總讓情人心碎?」《蒙馬特遺書》寫出的那些細節,這些年來我沒辦法解釋與回答。但經歷了那麼漫長的時間,我除了思考這個問題以外,我還寫了很多小說,也繼續活著。就像童偉格講的「等價贖還」:我很真實地去解決所有愛情裡的難題,碰觸每一個迎面而來的問句,我不是能立即擁有信仰的人,我只能靠著不斷活著、不斷寫小說、不斷思考、不斷敘述在愛情裡的關係,把它重新創造出來,表示我沒有放棄。我相信活著才能實現這些贖還。



Q.《蒙馬特遺書》在那個時代可能是沒有辦法找到出口的狀態,但這些年過去,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有更多元、更複雜的存在……(此時始終在一旁安靜聆聽的早餐人突然點頭如搗蒜了起來。)



A.《蒙馬特遺書》裡的空信封,那時當然讓人遺憾,但正因為它是空的,我們也才能思考更多,讓更多可能性存在,這是邱妙津對於女同志甚至整個世代的影響。過了十六年,我覺得那裡頭應該已充滿各式各樣回應,那些認真思考「愛」時都會遇到的問題:如何在愛裡挫折、如何傷心、如何撐過那段時間。這是我一直在想的,而對於女同志文學,我覺得持續寫作就是最好的回應。



Q.應該會有不少網友會因您臉書的「人妻日記」來看《迷》這部小說,是否可談一下兩者間的關係與差異。



A.以同志身分來說,生活其實是很艱難的,網路上的短文雖然已有呈現許多面相,但小說卻是另一個完整的時空與國度。我其實希望讀者可以透過兩者比對,了解小說是什麼,發現小說鍊金術的價值,而不是只把《迷》當成是人妻日記的延伸讀本,因為《迷》真正呈現的,是作為一個生命如何面對迷失,如何尋路復返,能夠如何愛、如何存在,那是小說才能表達的真實複雜維度。



◎受訪作家簡介



陳雪



1970年生。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畢業。〈蝴蝶的記號〉由香港導演麥婉欣改編拍攝成電影《蝴蝶》,2004年以長篇小說《橋上的孩子》獲《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2009年以長篇小說《附魔者》入圍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隔年同時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類年度之書與第三十四屆金鼎獎。長篇小說《橋上的孩子》於2011年由日本現代企劃社發行日文版。  著有《附魔者》、《她睡著時他最愛她》、《無人知曉的我》、《天使熱愛的生活》、《只愛陌生人》、《陳春天》、《惡女書》、《蝴蝶》、《橋上的孩子》、《愛上爵士樂女孩》、《惡魔的女兒》、《愛情酒店》、《鬼手》、《迷宮中的戀人》等。



◎本文作者簡介



徐譽誠



台灣藝術大學電影系畢業,著有短篇小說集《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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